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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探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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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清漪一貫不喜歡王氏,依著她那點兒模糊的前世記憶,王氏這樣的大概可以叫做“拜JB教”——李家這種只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的人家,在王氏看來“肯定是做了壞事,老天爺罰他家生不出兒子”。

王氏總是帶著無比的優越感,以憐憫的目光看李家上下,有一回還哄年幼不懂事的李清容“趕緊叫你娘給你們姐妹添個弟弟,要不然你們姐妹長大了連個依靠都沒有”,惹得李家上上平添了許多誤會。偏這個人還占了個姻親的名頭遠不得、近不得,一想起來便覺得惡心。

所以,看著這人忍著氣在自己面前行禮,哪怕是李清漪也心裏頗覺暢快。不過,她還是念著自家姐姐並沒有打算撕破臉,很快便令如英去扶了王氏起來,盈盈笑著,客氣道:“自家親戚,不必多禮。”

王氏心裏憋著一口氣,站起身來時只覺得胸口疼得厲害——李清漪口上說著“不必多禮”,實際上還不是等她行完了禮才說開口?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,刁鉆刻薄的性子!

李清漪倒不在意她那氣得略發白的臉,笑著往前走了一步,見著王氏懷裏抱著的孩子,連忙問道:“這是榮哥兒吧?”

謝家小外甥是在冬天的時候懷上的,謝俊成翻了好半天的書,給他取了個“冬榮”的名字,意為冬日繁盛。《高唐賦》裏有一句“玄木冬榮,煌煌熒熒,奪人目精。” ,《西都賦》亦有一句“蓬萊起乎中央,於是靈草冬榮,神木叢生。”——冬榮的大多都是“玄木”或是“靈草”,實非凡品,謝俊成盼子成龍之心昭然若揭。

王氏連忙點頭:“是啊。”

李清漪一邊伸手逗弄孩子,一邊揚眉問道:“聽說姐姐身體不好呢?”

冷不防被這麽一問,若非王氏早有準備,怕是真要嚇住了。她掂了掂懷裏孫子的重量,總算找到些許底氣:“李氏她身子不好,老身也不敢叫她起來。外頭風冷,娘娘還是先進門吧……”說罷,委婉的抱怨了一句,“王妃此來匆匆,謝家上下沒來得及準備,招待不周之處,還望娘娘能體諒一二。”

李清漪擡腳進了院門,隨口道:“要是我不體諒,這可怎麽辦?”她轉眸欣賞了一下王氏那張神色幾變的面龐,這才笑道,“瞧您,我是說笑的,您不必放在心上……”

王氏被憋得一頓,一時說不出話來,好半天才道:“哈哈,娘娘真是會打趣。”哈哈這兩個字甚是幹澀,簡直像是擠出來的。

李清漪也不介意——大約是被裕王慣出來的壞脾氣,見著往日討厭的人在她跟前忍氣吞聲,她這心裏確是很舒服。她隨口和王氏寒暄了幾句,幾句話的功夫恰好到了李清聞住的正院門口。

守在門外的正是李清聞的陪嫁丫頭落雪。她正站在廊下,凍得有些發顫,跺了跺腳。她遙遙見著李清漪,面上又驚又喜,急忙上前行禮:“奴婢見過王妃娘娘。”

李清漪連忙叫起,問她:“姐姐呢?怎你一個在守在外頭?”

落雪面上的笑容一僵,小心的瞥了眼邊上的王氏,低頭應道:“梁媽媽帶了藥,正在裏頭伺候少奶奶喝藥呢。”

李清漪略一點頭,緊接著又問起落雪李清聞的病情來:“姐姐近來可好?大夫開了什麽藥?”這都是當著王氏問的,自然也是要敲打敲打王氏——連藥方都問,自然是不放心李清聞的病情和謝家請來的大夫。

王氏聽著這一連串的問題,插不上嘴,臉上越發難看起來。

落雪甚是機靈,連忙報了藥方子,因著李清聞的藥就是她煎的,她報起藥名清脆又利落。

李清漪倒也頗知道些藥理,稍一琢磨,點了點頭,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王氏:“確是養身子的藥,不過倒是有幾味藥是排解心結郁氣的。”

王氏梗著脖子,勉強應道:“可不是,李氏自從生了榮哥兒,心情不就大好。我怕榮哥兒吵著她,這才替她帶著,連家事都沒敢拿去煩她。”

李清漪蹙了蹙眉,沒理會王氏的辯解,徑直推門而入。

大約就像是落雪說的,李清聞正在喝藥,屋內的藥氣還未散去,有些清苦。因著李清聞病裏怕冷,門窗皆關,燒了炭,這熱氣升騰,混合著淡淡不散的藥氣,能把人悶出頭疼來。

李清漪往裏走了幾步,因為地毯鋪著,竟也沒什麽聲音,屋內依舊靜的很。

這麽環境裏,她不由得便想起小時候的事。

她小時候總是會做哪些奇奇怪怪的夢,初時還覺得新奇,後來便漸漸習以為常。六歲的時候忽然夢到了死人,嚇得連覺都不敢睡了——連著好幾天,熬不住了睡過去便又被嚇醒,只能迷迷糊糊的哭,然後發熱生病……偏偏,夢裏的那些事卻不能與旁人說,小小的孩童仿佛也知道了保守秘密,誰問都只是默默搖頭,問多了默默流淚,倒也惹得黃氏也抱著她嚶嚶哭,一家子跟著發愁。

李清聞比她大四歲,那時候已經懂事了,便也擺出大姐姐的做派陪她一起睡。

記得那時候,她病裏幾次迷糊醒來,也是這樣的情景——滿屋子的藥味,炭火燒出來的熱氣能把人憋出汗來。當六歲的她汗涔涔的抱著被子從床上坐起身來,第一眼就見著了邊上的姐姐。

姐姐有些吃力的抱著她,小大人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脊背,安慰她:“不怕,漪姐兒我們不怕……”她一邊哄她一邊道,“姐姐在這呢,姐姐陪你。”

只這一句話,好似陽光一般的驅散了烏雲,叫做了無數噩夢的李清漪也忽然生出來幾分委屈和勇氣。她雙頰燒的滾燙發紅,眼睛裏含著兩汪淚水,撲倒李清聞的懷裏,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:

“我好討厭,好討厭睡覺……”

“嗯,可是人都要睡覺的啊。”

“我好討厭做夢,好怕那些夢……”

“夢裏的都是假的,漪姐兒馬上就要是大孩子了,才不怕這個對不對?”

“我不怕!可我生病了啊,要是好不起來,我會不會死啊,姐姐……”

“不會的,姐姐陪你呢。你再閉一閉眼,數一二三,很快就會好了。”

記憶的最後,她趴在李清聞的懷裏,數著數著就睡過去了。她睡得很舒服,隱約間還能感覺到姐姐的手輕輕的摸著她的頭,一邊按著幾個穴位,一邊用手指替她梳理那被汗水浸透的頭發。

後來,她漸漸懂事,前世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也理出頭緒,她的心思越發內斂深沈,六歲那種事情再也沒有發生過。可是她和李清聞的關系卻一直很好——她們一起做女紅,一起看書,一起收集桂花做點心……李清聞為著顯出長姐的氣派也為著管家,對著旁人一貫都是端莊有禮,很有幾分架子,可是李清漪心裏卻知道,自己這個姐姐最是溫柔不過,對著放在心裏的人,簡直能柔出水來。

那是她幼時最難忘的一段溫柔。至今想來也如冬日暖陽,幾許溫暖,叫人心頭一軟。

李清漪的眼裏淚光一閃,咬了咬唇,趕在後頭幾人之前出聲道:“大姐姐……”

屋內靜了一瞬。

隨即,內室便穿來淡淡的、充滿驚喜的回應聲:“……漪姐兒?”那聲音有些虛弱卻仍舊是如過去一般的柔和。

李清漪聽著這聲音,心中又酸又軟,再也忍不住,沒理邊上的王氏和落雪便快步走了過去。她繞過屏風,很快就見著了正躺在床上的李清聞。

都說產後發胖,可李清聞簡直瘦的只剩下骨頭,烏發披在肩頭,更顯得一張臉又小又瘦。邊上梁媽媽替她拿了個枕頭墊在後頭,她方才有些吃力的靠坐在床上。

李清聞的面色在燈光下顯得極為慘白,只有烏黑的眸子帶了些許精神。她定定的看著李清漪,看著看著,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,羞愧道:“當初你入宮選秀,我沒去送你;後來你去白雲觀,我也沒法子去見你。我這個做姐姐的,實在是……”她頓了頓,語聲漸低,“前些日子,我聽娘說漪姐兒你回來了,按理早該去見一見,只可惜身子不中用。”

李清漪在床邊坐下,握住她的手,輕輕對她笑,語聲溫柔:“這有什麽?我這不是來瞧姐姐你了嗎?”

這笑容、這聲調、這態度,柔的滴出水來。要是叫裕王見著了,說不得要吃個無名飛醋。

李清漪心裏頭是極明白的:姐妹之間,何必計較這個?再難再苦,她也是不願叫自己那些事情牽連了家人的。李清聞不來,她心裏才能放心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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